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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达贤明即达明

Self-portrait of Yee Tatming


【天时周刊名笔作家】作者: 李玉真


        余达明,这是我到埃德蒙顿不久就记住的一个名字。因为我去过的所有中式饭馆、旅店、中文图书馆等场所都贴有他的书法或国画作品。书法与国画是纯粹的中国艺术,在异国他乡频频出现,而且出自一个人之手,对来自中国且热爱中华文化的我,无疑是对心灵的美妙撞击。后来又多次在当地的中文报上读到他的文章。由此可见他在埃德蒙顿有不小的影响力。


        缘分所至。可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那个阳光妩媚的夏日,认识不久的中文图书管理员、出版过四本儿童文学图书的嘉妮,特地邀请了她的忘年交余先生与我和杨振先生在图书馆相识。初次见面,觉得他就是画家:比较魁伟的身材,方圆有度的脸庞、慈善与童真交汇的眼神,尤其是宽宽的额头,宛如画板,留下想象的空间,这样的组合正是造物主打造的画家的形象。他那线条明晰内涵深厚的嘴唇,令人想到宝库紧闭的门,一旦开启就有取之不尽的宝藏。由此我又认定这就是作家的气质。


        书墙环绕,书香浓郁,这是绝好的交友氛围。从书画到文学,从移民到感怀。那天以茶代酒,“酒逢知己千杯少”。我暗自赞叹,余先生的知识结构广阔而扎实,确实宝藏在胸,不由得感叹:“乐莫乐兮新相知!”


        接着在报纸上拜读了他获得冰心文学奖的散文《红豆汤圆》。余先生以三次吃红豆汤圆、养母的三次泪水铺展为一段深厚的母子情,凸显了令人肃然起敬的母亲、重情知恩与思念不尽的儿子。其文笔流畅通灵,内蕴情深意切。作品不仅让我窥见他的人生轨迹,还感知于他的内心世界。我在感动中,写了读后感《红豆的另一种相思》,发表于《光华报》。


        余先生出生于抗日战争时期,他自幼遭受苦难。后来在香港被收进孤儿院。12岁那年养母收养了他。之后,尽心培育,使他完成了高等教育学业,毕业于台湾中国文化大学美术系。


        他在文中写道:第一次见到的养母“已年近60岁。个子高挑,腰板挺直,一点也不肥胖,穿了一件灰蓝色的旗袍,一头浓密的黑发,整整齐齐地梳向脑后。臂上挽着一个黑包,椭圆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后来文中又多次出现“腰板挺直”,“温和的笑容”。在描述养母93岁患癌症时,他写道,养母对医生说:“其实也很简单。不把这个癌当敌人,而把它当作客人。”“一个居住在我体内的不速之客。我既然无法驱走它,不如好好招待它……叫它安心。它活它的,我活我的,大家互不侵犯,相安无事,共存共荣!哈……”余先生像挥毫绘画一般,几笔勾勒就刻画出养母坚强乐观的鲜明形象和品性之光。这位善良的挺立着腰板做人的优秀知识女性、慈祥的母亲,使余先生深受感染,影响一生。直至耄耋之年,依然铭记她的恩情与教诲。有一次在咖啡厅聚会时,他说:“家母曾训示我,人之所以配被称为可敬的万物之灵,绝非因他们可以增加多少身外之物,而是在于他们能够克服多少命运加在他们身上的厄运以及向命运挑战!“人要善良与爱。没有行为的善良与爱心,是虚空的。”进取、倔强、善良、爱心,自然成为余先生的品性。


        余先生先后在香港、东非洲等地工作,1975年移民加拿大艾伯达省埃德蒙顿市。担任过建筑设计师、大学客座讲师。他热爱美术和文学,于是自办画室,教授中西绘画,开办个人画展和师生画展。作家刘全艳曾在“达明画室”随余先生学画。她在著作《慕然回首看爱诚》里写道:“余老师学通古今,有高尚的艺术涵养与情操。”“于幽默中讲解画理,于笑谈中传授画法。”“同学不但在画技、画法中有所悟,在个人艺术修养中亦有所得。”余先生同时兼顾文学创作与传授,在埃德蒙顿《爱华报》《光华报》兼任专栏作者二十余年,还兼任中文电台“文化讲座”主播。余先生将大爱揉进技法予以传授。


        我听过余先生的文学讲座,以爱城笔友会的名义写过报道,主题是《人生与文学创作的第一手资料》。作为一位埃德蒙顿著名书画家、作家,他有丰富的艺术感受和创作经验。他将虚实相间、适度渲染的绘画技法用于文学讲述,深入浅出地阐明人生与文学第一手资料的关系、第一手资料的收集方法和价值取向,并与听众互动,使讲座在趣味中显深度。


        余先生认为,人生就是文学第一手资料重要的来源之一。比如家庭、爱情、生与死。每一个人的经历都有其独特性,所谓独特,就是精彩的第一手资料。许多不成功的文学作品,是第一手资料的选择存在问题。如果素材旧,千人一面,亦即第一手资料不新,就会令人厌倦。这与选择第一手资料的能力有限,对人生的认知尚浅有关。余先生用几张纸分别写出“天、人、地”,“心、人、物、知、感”,“人、天使、魔鬼”等,用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方文化的理性与感性知识阐述对人生的认知。


        余先生认为,“天、地、人”的关系是中华民族原始人类就认识到的依存关系。春秋时老子也做了如此总结:“ 人生天地之间,乃与天地一体也。天地,自然之物也;人生,亦自然之物也。”人存在于天地之间,天地孕育人,生命就这样运行。而失去了人,天地就没有价值。流传至今的“天人合一”也就是天地人和谐之道。西方的看法不一样,天,有天堂;地,有地狱,人在二者之间,有天使与魔鬼的选择。对人生的认知,仅此还不够。与人相关的,除了有物,还有心,有感,有知。王羲之《兰亭集序》中的名句:“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是对书法家的提示,文学亦可借鉴。物之大之盛,要靠作家独自的审美观照与艺术感悟。这二者的高低决定你选择第一手资料的质量。一切感知都存于心。人是最聪明的动物,无论是写云写风还是任何物,都是为了写人。作家要用心探索与表述人的心理。常说的文学是人学,其关键就在于心理。心理的差异决定人物的差异。西方有一句谚语:“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天使与魔鬼常常就在一念之差。西方一位学者说过人生的“哲理、心理、情理”。哲理的偏差可能导致心理的偏差,心理的偏差可能导致情理的偏差。这些差异,可能超出常理,也就成为文学精彩的第一手资料。


        除了对人生的认知,还有对死亡的认知。余先生认为生死体验都是写作提取的素材。他从古代的列子、庄子、孔夫子,到英国作家的作品,再到现在,例举了关于生与死的故事与看法。他还讲了自己对死亡的体验,带着慈爱之心去医院对死亡的探寻。他说人对死亡没有感觉,也就无所谓好坏。正如老子所说:“人有幼、少、壮、老之变化,犹如天地有春、夏、秋、冬之交替,有何悲乎?生于自然,死于自然,任其自然,则本性不乱……功名存于心,则焦虑之情生;利欲留于心,则烦恼之情增。”对于选择第一手资料,探寻与感受尤其重要。

余先生请听众中的三个人说说自己的人生中印象最深的一件事。之后,他说这些都是很好的第一手资料。前面说的第一要新;第二要提高认知能力;现在说的第三,就是要感动你。概括为:稀有的、让人耳目一新的故事才有吸引力;高层次的认知可以选择高质量的素材;只有你感动了,才能令读者感动、感叹、感怀。


        谈到写作技巧,余先生特地给大家介绍坐在他身旁的一位厨师朋友,他曾在世界厨艺比赛中获得冠军。余先生说写作与厨艺相似,首先要选好食材,然后是汤底、刀功、厨艺、先上后上的顺序、卖相。好的文学作品如同美味佳肴,每个环节都不可轻视。


        余先生最后提示,收集第一手资料,要讲道德。不可盗用别人的素材,不可未经别人许可就写别人的家事。寻找素材是为了文学,文学是为了什么?是为了爱同类,爱自由,爱和平。追寻第一手资料,学习技巧,坚持写作。很多作家写出了好作品,你也可以做到。而最重要的是,写作要有爱心,这样写出的作品才会有永恒的价值。


        这次讲座是一群文学爱好者与余先生的一次促膝长谈,也渗透着余先生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他正是驾着这“三套马车”行走于世间,善待万物与众生,驾驭文学艺术创作。


        2013年一个夏日,余先生得知我与杨振即将离开埃德蒙顿,特地赠送墨宝一幅:“杨振先生、李玉真女士贤伉儷雅正:竹影扫階塵不動,月輪穿沼水無痕。水流任意境常静,花落虽频意自闲。余逹明 書。”印有余先生的印章、闲章。当时在中文图书馆,一位华人说:“哇,贵重!商家向余先生求字求题,100加元一个字。”情意无价。我们带回北京家中,装裱后挂在客厅墙上,日日可见,日日可思。



        虽然已远隔万里,但交流依旧,时有诗赋抒怀,书画相赠,使人每每受益。他寄来的自传体小说《珍珠串》是讲述他的传奇人生。他用一串珍珠比喻他感恩的每一个善人。他把感怀印在封面上:“生命中若没有爱,便什么都没有了。”与他的交流,常常是灵魂深处的感悟。他发我的微信有这一段:“人的良心和良知两项,合成一朵心灵的鲜花,简称心花……心花发出的香气,是人格的魅力。永远的价值,人类的希望,完全来自成熟良善的心!这颗心正直而满有同情,且有是非价值的判断智慧,懂得反省及观察自己的信念和行为,视别人也如自己……有如此思想者,才会有人格的香气散发出来,外人与你相接触,便会如沐春风。”我又何尝不是如沐春风。

 

        2024年9月17日,余先生发来微信:“上周市政府替我所书的四个字做了隆重的开幕式,四百多人的盛举,与君分享此庆。”照片上,是红色的中华牌坊上方黑色的横匾上金色的大字“天下为公”。笔力劲挺,气韵雄浑。“天下为公”出自《礼记》,原句为“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孙中山等革命家以“天下为公”为理想,这也是传承至今的高尚品德与气度。今日出自余先生之手,也出自余先生之心。



        余先生达明。他曾对我说:“古经曰:达明即问学,常问而勤学,方能达明也。”余先生执念勤学,学而得优。达明亦有通达贤明、抵达光明之意。人如其名。我曾回赠余先生一首七绝,其中两句是:“博学崇善爱难平,厚德载物为达明。”还有一首藏头诗,是2019年贺余先生八十寿诞。诗中有字词源于余达明、原名“江卫民”、曾用名“王春生”和他的文学代表作《红豆汤圆》《珍珠串》,也是我对余先生八十沧桑的认知以及今日明日的祝福:


        致志丹青江长流,

        余霞催波弄扁舟;

        达观神韵妙笔挥,

        明慧情真佳文留;

        八斗通古串珍珠,

        十分融今说红豆;

        寿桃仙境仁者寿,

        诞辰春生乐悠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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